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彼此依偎的動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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彼此依偎的動物

竹塚未千佳說完,單手扯掉頭巾,一頭秀發散落,接著脫起外面套著的寬大沖鋒衣,露出裏面單著的貼身背心。

“會這麽巧嗎?”

日向陽葵還在呆滯:一投宿就到了人肉火鍋旅店?半夜會被做成飼料餵給曾經是同學的怪物嘴巴裏了?

竹塚未千佳倏地望向合上的門扉。

呲啦一聲,木門由外拉開——

“抱歉抱歉,忘提前說明了。”

老板娘站在門口,探入的目光瞄到日向陽葵時楞了一下,繼續說:“噴頭不能用,水管沒有水,用水桶接著沖洗吧,還有晚上儲電不行,太晚了就用不了吹風機。”

從外向內的視線短暫停留在竹塚未千佳肌肉線條明顯的身體上,後迅速退了出去。

這一突發插曲使得日向陽葵都忘了鏡中怪異的自己。

身體浸入湯池、皮膚泡進溫水的瞬間,連日的疲憊和不堪頓時都消融了。

她們泡完起來,天將將變暗,兩人都是長發,便互相幫忙著吹幹頭發。

日向陽葵仔仔細細用梳子把竹塚未千佳的每根頭發絲都給吹順梳直。

她老愛做這種沒必要的勤勞肯幹。

順毛竹塚未千佳看著鏡中的自己說不出來話。

非要講什麽也就只有她眼中的驚恐了。

“哇哦,竹塚看起來好怪!”靠著門框的川渡淳一多話道。

他們也泡好了,過來這邊看情況,主要是怕竹塚未千佳不說什麽又帶上領導的小情人跑路

川渡淳一身後的西山茂為人更悶一點,但表情上令人矚目的不忍直視比直接的話語更傷人。

他們怎麽這樣啊……日向陽葵覺得自己做得蠻好的來著……

可惜竹塚未千佳的頭發平滑柔順沒支撐到兩秒,很快炸毛。

大家立馬又覺得順眼了。

白辛苦一場的日向陽葵垂頭喪氣,她從後面抵上竹塚未千佳側頸,兩張柔軟的臉頰肉貼肉,一深一淺的茸茸發絲夾在當中。

竹塚未千佳註視著鏡子裏依貼的兩人,上挑的吊梢眼慢慢地瞇起。

她覺得溫暖。

兩只依偎的小動物,皮毛彼此貼著、體溫互相傳導著那樣的溫暖。

這樣沒一會,飄來誘人鮮美的肉香味,川渡淳一立刻推著西山茂要去吃老板娘做得湯火鍋。

他們背後,日向陽葵探出頭,朝著香味源頭,不明不白地說了句話。

川渡淳一沒聽清,又覺得好像是:“別吃。”

膽裏的炭火燃燒時發出輕微的裂聲,木筷瓷碗輕觸的摩擦聲。紅肉在金色湯鍋裏咕嚕嚕地翻滾熱騰騰地冒煙。

噴香味濃,湯鮮肉香。

“看起來好美味啊。”川渡淳一感嘆道。

他熱情地拉著西山茂在八果老板娘身旁坐下。

日向陽葵和竹塚未千佳坐在他們對面的位置,稍微遠了些。

木桌上除了火鍋,還有一碗茶碗蒸,餡料豐富的蛋羹。

老板娘把那碗茶碗蒸推到日向陽葵面前,對她笑笑,也沒解釋。

川渡淳一從湯鍋裏撈肉,隨著木筷的攪動,香味盡情釋放,撲得人迷糊。

鍋裏的湯,碗裏的肉,他大口吃著,不忘和老板娘說話。

“老板娘不吃嗎?太好吃了!至少喝點湯吧。”

川渡淳一嘿嘿笑著,讓西山茂給她舀湯喝。

日向陽葵舀了勺自己面前的茶碗蒸,舉著勺子看著竹塚未千佳。

竹塚未千佳動動鼻頭,舒展眉毛,對她點頭。

她把那勺蛋羹放入嘴中。

“唔!”

口感鮮滑且細嫩,日向陽葵覺得很好吃想分享出去,於是又挖了一大勺,遞到一直呈雙手抱胸的竹塚未千佳嘴邊。

老板娘看著她倆,突發語出驚人:“你肚子裏孩子的父親知道是誰嗎?你們年輕女孩可能不知道,一個人養育孩子很辛苦的。”

這引得全場顧不上吃了,註意力集中在日向陽葵的身上。

日向陽葵對她赧然地點點頭,說:“露敏他……我知道,雖然也不算想好了。”

連川渡淳一和西山茂都張大了嘴。

好覆古的劇情!

但川渡淳一不忘初心,依舊讓作為主人的老板娘多吃點。

在兩人的圍追堵截下,她最後不得不喝下滿滿一碗的肉湯。

喝完,碗又填滿。

竹塚未千佳張嘴,把日向陽葵遞到唇邊的蛋羹一口悶下。

茶碗和鍋底都逐漸見底。

老板娘同川渡淳一聊著天,忽然來了困意,不受控制般地趴在桌邊睡了過去。

“怎麽回事啊……”他笑笑,然後和西山茂一起扣著嗓子眼把剛才吃的都給吐了出來。

東京,太危險了!

“怎麽會有人想保護食人怪?”西山茂問。

沒人能解答他的疑惑。

而後,他又問:“要殺了她嗎?”

死一般地沈寂籠罩彼此,空氣裏仿佛只有女人陷入熟睡的呼吸靜靜波動。

川渡淳一:“沒事殺人做什麽?這想法很過激啊茂茂!”

日向陽葵看著他,竹塚未千佳不關心地出著神。

“我也只是問問啊……”西山茂受傷地嘟囔,“我去給她找個毯子披著。”

即便是沒有法律懲治罪責的世道,剝奪他人性命仍殘忍至極。能做,沒人管,但最好不要。

和道德的關系算有點吧,不多。

人的心只有拳頭大小,能承受的分量太少,壓垮了,胸腔裏就只剩個黑乎乎的洞了。

無心之人,於己可憐,於人可怕。

西山茂從房間裏出來,給睡著的女人披上毛毯。一旁,川渡淳一靠坐在木桌邊上,他在檢查隨身的武器,為夜晚的戰鬥做準備。

“那兩人呢?”

“睡覺去了。”

“嘖,”西山茂搖了搖頭,又提起,“她害了不少人,你看到那些洗漱用品了嗎?”

川渡淳一擡起手.槍,槍口正對女人的腦後。

“嘣——”

西山茂嚇到。

保險沒開,是川渡淳一用嘴模仿的槍聲。

“嗯呢,隨便你,反正我不做那個人,太摧殘心靈了。”

按他想法最好的是大家心照不宣,竹塚未千佳主動去做——反正他有經驗,問題是對方不去做那個劊子手,而他們也沒法強迫。

西山茂也同樣不想做殺人的劊子手,故而推卸道:“反正等……之後,僅靠她一個人,也做不了什麽了。”

人幾乎無法真正殺死怪物。

它們像來自地獄的生物,魔鬼的手下,不死,總會再生。

或許只是由於人類沒掌握正確的除怪方式。

可怪物也不是立刻就能再生,當逼迫到了極點,它們就同嗷嗷待哺的幼兒一樣,需要時間“長大”,而人類則有了生存的機會。

圓月。

寂然的夜裏,一道晦暗的怪影煽動翅膀,驚人之速度從天而降,遮蔽月光。

……

蠟燭點燃形成一朵圓圓黃黃的光暈,房間彌漫柔暖的燭光。

半夜,茨城覆興省。

早川愛麗莎眼中反射著蠟燭的光亮,同居的女孩剛回來,正得意地坐在她的地鋪旁邊,說剛聽到稻崎露敏已經回來了,一個人回來的。

後半句的語氣裏不自覺流露出略微的興奮。

“那竹塚呢?”

“這個啊……”她露出為難又微妙的表情,“愛麗莎,你不要難過,應該沒事,他還說了出去調查的人也沒有回來呢。”

她註視著早川愛麗莎的臉上有關切,有慶幸,也有看好戲般的笑謔,還有感同身受般的憐憫和愛惜。

早川愛麗莎稍稍有些許的失望,和很多的失落。

“愛麗莎。”

“嗯?”她回神。

女孩將頰側的碎發捋到耳後,眨了一下亮晶晶的眼,微揚的笑容盈盈,像朵春天裏含苞欲放的鮮花。

“愛麗莎,我想去試試,聽說他現在看起來很是失魂落魄。”

試什麽?

早川愛麗莎瞬間明白了,打起精神,眉歡眼笑地為她鼓舞起來:“美晴,你超級可愛的!就連我也會愛你。”

“當然了,”橘美晴很高興,“愛麗莎,謝謝你今天也等我回來。”

令常人不可思議的是,窩在同間房屋、睡在一起的她們是真正的家人,擁有真切的感情。不管別人怎麽想她們,會怎麽覺得一群女孩多麽自甘墮落、勾心鬥角、風塵骯臟。互相依靠、互相支撐的人如果還不能算是“家人”,那家人也不知道是怎麽樣的了。

黑暗潮水般無邊延展而去。

無頭怪鳥俯沖向下,四爪,前爪如刀,身體如魁梧奇偉的鷹,頸如蛞蝓,鉆出的觸角張開變作海星的口腔,掀起黑夜的驚濤狂浪。

恐怖的叫聲將人類的本能恐懼輕易喚醒。

西山茂和川渡淳一雖然提前做了準備,卻依然駭然於這食人怪的詭譎怪誕模樣。

他們反射性望向竹塚未千佳。

而竹塚未千佳全身心都在無頭怪鳥身上,她期待著一場盡情的戰鬥。

“不要怕,”日向陽葵註意到,說,“我會保護你們。”

他們反應一會,竟然加倍了驚愕。

川渡淳一因為恐懼而對怪鳥開槍。

無效攻擊,反激怒怪物,它揮動前爪,看不見的利刃便直沖川渡淳一而來。

他被人從身側滑鏟,回頭發現自己原所在地瞬間被劃出深長的痕跡,像是數把長刀砍過的刀痕。

日向陽葵說到做到,保護了兩人。

接著她不理會旁人震撼的眼光,幹凈利索地沖向怪鳥。

每一次攻擊都拳拳到肉。

超級帥氣!川渡淳一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。

……

天光大亮。

八果旅館內,女人在雞鳴聲中張開雙眼,被亮光刺激,立馬又閉了回去,過了好一陣才緩緩睜開。她感到頭昏欲裂,驚奇地發現自己身上被人披上了溫暖的毛毯。

室內無人,強烈的腥穢氣味透過了墻體,占據空間,再猛撲入她的口鼻。

她強壓自己冷靜,用手臂圍攏毛毯,來到了外面。

一具龐然駭人的怪物屍體矗立在門前院落當中。

毛毯瞬間滑落地上,沒有發出任何聲音。

女人抱住怪物鳥兒,哭泣著,不堪著,淚水像細長的蛔蟲飛湧出眼眶,就像要把一生的痛苦都流盡。

孤零零的皮卡車行駛在漫長的公路上,車輪經過開裂的路面時,風緊一陣,回到平坦處,風便緩一陣,層層疊疊的綠影仿佛隨之搖一陣,蕩一陣。

年輕的少年人仰面躺在車後鬥裏,註視著明凈天空裏白雲隨風打卷。

耀眼的陽光透過交錯的枝葉,灑落下一塊又一塊透明光斑。

竹塚未千佳的手臂放松地背著枕在頭下,悠然的神態裏蒙著若有若無的虛無、落寞,像缺了口的杯子,想用水裝滿自己,水卻從缺口流了出去,永無滿足。

“你知道那是誰嗎?”日向陽葵問。

她側過身體,投下一塊陰影,臉在暗處,眼底卻含著光。

如玻璃一樣閃爍,純凈的眼珠盯著竹塚未千佳。

竹塚未千佳聳肩,說:“不知道。”

可能認識,可能不認識。

不知道。

白日輪轉,黑夜降臨。

八果旅店被清晨到來的時光旅人按下暫停鍵,再被暗夜的使者重啟時間。

無頭怪物忽然有了動靜,粘稠鼻涕變形的脖子抽動起來,片刻後,它發出幼鳥呼喚母親一樣哀叫。

被喚醒的母親欣喜若狂:“我馬上給你食物……”

她打開雞舍,猛地向裏伸手捉住雞的翅膀,丟進怪物仰天張開的嘴裏。

來不及掙紮,生命瞬間消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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